千古迷踪慎令碑《厚重夏邑》系列之三十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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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老的夏邑城之东北祁邑乡，今分属车站、杨集、骆集一带。境内有一村落，名陵堌村，村外有这样一座墓冢，起源于东汉建宁四年（公元171年），后人称之为“慎令冢”，冢前有一块石碑，立于赑屃石座之上，碑身高大威严，因墓冢而得名“慎令碑”。

在沧桑岁月的变迁中，其碑座被农夫耕田时破坏，碑身扑倒在地，静卧在田野里数百年无人问津。直到宋嘉祐年间（1056-1063年），夏邑有一位姓张的县令，在下乡考察田地时发现此碑。县令大人深感此碑的艺术和文物价值，便召集众人把碑迁回县城，放置在回车院的寓所之内。

这一迁一移，引来了诸多的传奇往事，为夏邑增添了一段文史佳话。

千古迷踪慎令碑《厚重夏邑》系列之三十四

千古说慎令，往事迷旧踪

说起“慎令”，明嘉靖《夏邑县志》第八卷艺文志中有一篇《慎令冢记》，由时任县令张必撰写于宋绍圣二年（1095）八月，张必不仅在文中对慎令碑的发现、迁移、保护进行了叙述，他还不无感慨的云，“今人爱好古物者，得一古器刀镜之类，视以为宝贝而倍加珍惜，而这块千岁之碑，难道这不比那些刀镜之类的古物更加珍贵吗？”当然感慨归感慨，其冢为谁所筑，其碑为谁而立？张必在文中埋下了伏笔，或者说当时他也不清楚这慎令是谁，使这本就扑朔迷离的慎令碑，在后人的诸多猜测中，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。

为探寻“慎令”及“慎令碑”的来历，笔者与汉史研究学者、西安广播电视台资深记者、著名作家王明光先生聊及“慎令”一事。他提供了一个很有价值的线索，“在春秋时期，楚国大夫白公胜后裔的封地就是慎邑，西汉在此置慎县，属汝南郡，王莽时期改称慎治，东汉又复为慎县，治所在今安徽颍上县。你们县志记载的这个“慎令”是否与这个慎县有关？”

笔者针对这一线索，颇费心机的查阅清顺治《颍上县志》、清道光《颍上风物纪》等史料，在其书上发现了这样一段记载，“汉慎令刘伯麟，举孝廉，除郎中，辟司徒掾，迁慎令，有恩于民，其墓铭曰，忠孝正直、高明柔克，今祀名宦。”还了解到今位于颍上县北江口镇汤圩村，就是汉代慎县古城遗址，2005年颍上县为传承这一古老的地名，将原城关镇改称为慎城镇，城内还有以慎邑命名的客栈，可见“慎”在颍上的重要地位。

千古迷踪慎令碑《厚重夏邑》系列之三十四

（清《颍上县志》慎令刘伯麟）

但这个慎县的“慎令刘伯麟”和夏邑的“慎令碑”有关系吗？

这里且从宋朝的一位金石大家洪适说起，洪适字景伯，宋代饶州鄱阳（今江西鄱阳）人。官至右丞相，封太师、魏国公，卒谥文惠，在金石学方面造诣颇深，与欧阳修、赵明诚并称为宋代金石三大家。他所著《隶释》是现存年代较早的一部集录和考释汉魏晋石刻文字的专著。

可巧的是，该书收录了“汉慎令刘修碑”，其文字云，“君讳修，字伯麟，从事君（缺十六字）履和而至。少罹艰苦，身服田晦，动乎俭中，从虚（缺七字）弟克谐，其于乡党，逊逊如也。卑谦博爱，恕己接人，（缺六字）政事君则安上竭节，不求声誉，故为五福所归，流神明所（缺三字）时兄弟并典于城，子孙盈门，克昌堂构，非至德淳粹，其孰能与（缺一字）斯。举孝廉，除郎中，以将事去官，辟从事、司徒掾，典掌边事。迁慎令，行无为之政，崇澹泊以惠利。素苦风痹，到官期月，见臣吏敕儿子人命呼吸，不欲烦扰吏民，欲生见旧土，归终于家。百姓追逐，扣马攀轮，遂不复还。年六十七，建宁四年五月甲戌卒。二弟龙纯，挛哀孔怀。孤生?协郃长号思慕，立此碑铭，以表景行。其辞曰：於惟君德，忠孝正直。至行通洞，高明柔克。鬼神富谦，受兹介福。知命不延，引舆旋归。忽然轻举，志敫拔葵。人皆有亡，贵终誉兮。殁而不朽，垂名著兮。”后附有文字考释为“右汉故慎令刘君墓碑隶额在应天府下邑县，刘君名修，以孝廉为郎，终于宰邑，灵帝建宁之四年也。刘君不欲以后事烦忧，吏民且欲生见旧土，遂解印去官，可谓知名履道者矣，汉碑多门生故吏为之，此则其二弟三子所立。“

洪先生在《隶释》记述的非常明朗，汉慎令刘修，字伯麟，墓碑就在应天府下邑县，也就是今天的商丘夏邑。

千古迷踪慎令碑《厚重夏邑》系列之三十四

（宋洪适《隶释》汉慎令刘修碑）

为进一步佐证这一史料，笔者又从张必《慎令冢记》文中提到“治平中，欧阳公罢参守毫职，修地理志，尝取此文一本，其集亦自有说。”这一记载去寻求更多的答案。文中的欧阳公即宋代大文豪欧阳修，宋治平四年（1067）初，欧阳修被自己的门生蒋之奇诬告，深陷“帷薄案”，蒙奇耻大辱，后虽查明真相，但欧阳修备受打击，遂辞去了参知政事（副宰相）职务，以刑部尚书衔出知亳州。

当年四月，欧阳修自京城出发，途经颍州（今阜阳）稍作停留后，于五月底到任亳州。他在主持修《地理志》时，闻说夏邑有块汉隶书体的慎令碑，专门来到夏邑取其碑文。欧阳公任职毫州，距离张必任职夏邑早二十八年，其说法应该是比较可信的。

欧阳修特别偏爱此慎令碑，后来在他著作《集古录》时，将该碑收录书中，并标有注释“慎令刘君墓碑，在今南京下邑。其名已磨灭，其字伯麟。少罹艰苦，身服田亩。举孝廉，除郎中，辟从事，司徒掾，迁慎令。卒年六十有二。”可见欧阳公见到此碑时，文字更为残缺，连墓碑上的名字也没有了，卒年六十七岁还误识为六十有二。这虽与洪适《隶释》中收录的有一丁点出入，但为慎令碑提供了又一个铁证。墓碑就在夏邑，墓主人就是汉代慎县的县令刘修刘伯麟。

千古迷踪慎令碑《厚重夏邑》系列之三十四

（宋欧阳修《集古录》慎令刘君墓碑）

刘修职慎县，魂归陵堌村

刘修出生于公元104年，即汉和帝刘肇永元十六年，其家居夏邑祁邑乡陵堌村，少年时代的他过着艰苦朴素的生活，虽然年幼，时常还要跟随父亲下地干活，在父母言传身教下，刘修一边劳苦耕作，一边发奋读书。

在两汉时期的国家统治中，有一个选拔官吏的制度，名为“察举制”。察举制主要特征是由地方长官在辖区内随时考察、选取人才并推荐给上级或中央部门，经过试用考核合格后，再任命官职。这在取仕制度和现在的“科举制”大有不同，通过“察举”自下而上推选人才，其中“举孝廉”是察举制度中较为重要的科目，“孝”是指孝敬父母；“廉”是指清廉勤政，也就是“孝子廉吏”的意思，这是古时对官吏的普遍要求。“举孝廉”的人才资历上也有区分，首先是通儒学的“官二代”、“富二代”，或者是州郡的属吏们，其次才是百姓中通晓经书的读书人。因此，在汉代要想出人头地，只有一点，就是发奋读书。因此，通过“举孝廉”出身的官吏，前程远大，升迁较快，更被认为是“正途”，是“清流”，很被当朝看重。终于是不负有心人，刘修刻苦努力没有白费，他作为从普通百姓中选拔出来的优秀人才，被“举孝廉”而推选入朝，授予“郎中”一职，也就是尚书台手下的属官，后来被召来擢升为“从事”，成为了刺史的佐吏官员，相当于中央部门或地方监察长官的僚属，过来一段时间，他又被任命为“司徒掾”，东汉时期的司徒也就是丞相，负责管理国中的政务，“掾”就是佐助的意思，刘修大概任务是负责掌管边防事务及边境上的战事或者争端。

千古迷踪慎令碑《厚重夏邑》系列之三十四

（今颍上江口镇汤圩村古慎县地）

由于刘修工作勤奋，先后在刺史、司徒跟前兢兢业业，表现的非常出色，颇得上司的赏识。几年后，刘修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春天，工作又有所调动，升迁为慎县县令，也就是今颍上县的一县之官。刘修到任慎县后，励精图治，发展生产。并按照汉代崇尚的老子思想，推行无为之政，在为官中恪尽职守，不扰民、不折腾，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。平常又恬淡寡欲，不追求名利，不谋取私利，深受当地百姓的爱戴。

刘修历经两朝，为官多年，在慎县任时已病症缠身，又有风湿顽疾，时常肢节麻木，疼痛难忍，他深感自己已是风烛残年，为时不多了。在古代有“魂归故土”的说法，即无论上至朝廷官员，下至黎民百姓，一般都要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能够回归旧土，终老自己的家乡。刘修当然也希望自己能在有生之年回到故土夏邑。为了不打扰吏民，他于建宁四年（171）奏请当朝，要解印去官，回归故土。得到汉灵帝应允后，刘修及家人收拾行囊，离开慎县回老家夏邑。沿途百姓争相追逐，有的拉住刘修的马不使行进，有的拉住车辕，躺在车道上不让车走。满城百姓极力挽留，不忍让其离开，刘修见此场景，深为感动，拖着一身病躯下马致谢，跟随众人返回寓所，打消了复还家乡的念头。

自古是“人活七十古来稀”，何况刘修一身多病呢！就在建宁四年五月，刘修因病逝于慎县寓所，享年六十七岁。全城百姓听说后，哀不成声，深深为失去一个勤政爱民的好官而惋惜。刘修的三个儿子和二弟龙纯在悲痛之中，扶灵返乡，回到了夏邑，将刘修灵柩安葬在他生前念念不忘的家乡陵堌村，并请来著名书家撰写碑文，为刘修为官一生，忠君爱民而树碑立传。后来慎县城内建名宦祠，将刘修列入名宦之列，加以褒奖，永享人间祭祀。

千古迷踪慎令碑《厚重夏邑》系列之三十四

（今颍上慎城镇慎邑客栈）

无情的历史车轮，碾压时光的碎片，使一些历史遗迹在岁月的长河湮灭，慎令刘修的墓冢也在变迁中淤为平地。而这唯一见证物体“慎令碑”辗转千年，从宋嘉祐年间，张县令在田地里发现并迁往县城回车院寓所之内，到元祐年间，时任县令丁堐又命官吏迁置于县学宣圣殿的东壁下，然而这近千载的遗物，由于年代久远，碑体风化，在运输过程中碑身不幸折为两段。

绍圣二年（1095）张必就职夏邑县令，因重修宣圣殿，该碑有碍墙壁的彩绘施工，于是命众人将此碑迁于县衙的廨舍之后，熙熙台东侧的小舍下，后来考虑到风吹日晒，又专门重新修葺了小舍，用以保护石碑。张必还亲自撰写《慎令冢记》一篇，并刻制成碑，以记其事。从此“慎令”之名广泛流传，给后人留下了的不朽传奇。

夏邑几经朝代更迭，自北宋末年的战火纷纷，到金朝入关后的蹂躏，一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。特别是元朝至大二年（1309），黄河缺口，泛滥成灾，夏邑城廓被淹毁，城内一片废墟，县治暂时迁于城北黄冢（今郭庄农贸区黄付集村）进行办公，经过九年时间的恢复重建，方得以迁回旧址。而这块饱经千年沧桑的慎令碑，连同张必撰写的《汉慎令冢记》碑，自此不见踪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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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明《夏邑县志》张必慎令冢记）

又是几百年过去，明嘉靖二十三年（1544）六月，郑相任职夏邑知县，在寻访古迹时，听说夏邑衙署廨舍后有熙熙台，并有“汉慎令碑”和《慎令冢记》传世。但历史久远，台湮名废，两通古碑也早已踪迹无觅，其真实于否无可考证。嘉靖二十六年（1547）夏，郑知县组织人员撰修《夏邑县志》，与教谕黄虎臣、省魁丁鹏程和邑庠杨王休等人，有一天，在去往城南崇正书院编修县志的时候，路过崇正书院东侧的慈胜寺，偶然发现一块方石垒在僧舍的壁间，于是上前查看，命人取出，原来该方石正是遗失的张必《慎令冢记》碑。该碑的发现证实了“慎令碑”和“熙熙台”的真实存在，也为重修熙熙台提供参考依据。后来郑相在重修县衙时，在吏舍外新规划了一个地块，重筑熙熙台，并把张必《慎令冢记》原碑立于台上，又在台上新筑一屋加以保护，并作《熙熙台记》刻碑记录此事，其文大意云，“夏邑，即宋南京下邑，旧有熙熙台，在廨舍后。征之绍圣二年，知县张必《慎令冢记》，历今数百余年，熙熙台始得留名焉。余窃有感，思欲还其旧而限财，未之能也；欲循其旧而迷于址，未之得也，后虑劳民力作无益未之敢也。然则，斯台也终于不名乎？熙，光明也。子厚谓熙熙而乐也。于政暇一登焉，顾名而思义焉，思义而求所以副之焉。嘉靖三十年辛亥九月吉日知县郑相记。”

郑相是南直隶广德州人，选贡出身，负有才干。先后在夏邑任职11年，其间建书院，立学社，修县志，筑祀坛，为官清正，颇有政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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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明《夏邑县志》郑相熙熙台记）

千余年的时光里，夏邑这块“慎令碑”其艺术价值和文化价值，自然不言而喻。能够入得宋代金石大家欧阳氏的法眼，足以见其艺术魅力所在。更难得可贵的是，该碑与汉代著名碑刻“西狭颂”，在时间差上仅相距一个月，无论文笔书风，还是书丹刻石，两碑应该有异曲同工之妙，可以想象慎令碑定是结字高古，用笔朴厚，笔法苍劲有力，方圆兼备。当不失为汉隶碑刻中的一件精品。

或许不久的将来，伴随着夏邑古城的开发利用，在对古城考古发掘时，能够探得“慎令碑”的遗踪，或者寻得《慎令冢记》的碑石，使其重现天日，将是夏邑幸事，国之幸事，在中国书法史上更是一件幸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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